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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主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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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杆却不见太阳,雕阴府城大雾弥漫。

    冰雪连天的岁月,新移民还不熟悉这里的严寒,躲在被窝里算计朝廷说好的福利,旧住户则怀念当年牧场在时的辉煌岁月……他们说那时候生活好呀,粮食够吃,手有余钱,去做工逢年过节还发些大鱼大肉,去做点小生意,卖啥都有塞外人要,结果狄小相公一走,全变了,后来都曾十户被九户掳走,据说最后都跟着小相公在塞外,但是?当年从县升府的热闹地方重新荒芜了呀。

    东夏使团马蹄匆匆进城,踏破城市的萧索寂寥。众人还要急行,赶往高奴,博小鹿在城干道上勒了缰。博大鹿和李虎都怀疑是高奴有紧急的军情,见他反倒不紧不慢了,便凑跟前催他。他却真不着急,在怀里摸了摸什么,跟李虎说:“怀旧呀。这是当年你阿爸带着我混过的地方,有些人我还认识,你阿爸说,让我回来的时候派几个人敲几户人家问问,问问他们过的怎么样,有什么诉求。官府现在谁当家,对待他们怎么样?还让问问老史还在不在,会不会被朝廷给暗害掉。”

    李虎点了点头。

    他虽然已经没了印象,却也在这里出生,就说:“那我带人问问吧。”

    正要下马,博小鹿一把拉着他,严肃地说:“老史还在,还混成了军阀,你阿爸一直都在让人联络,就这几天,想必也不会生变,这事不必管了。敲住户门这样的小事,你让别人去,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可知道,你有两位至亲死在这里?”

    李虎沉吟道:“不止两个吧。”

    博小鹿道:“你知道,你说说看。”

    李虎低沉地说:“我的一位太奶奶,我的思晴阿娘,我的一位哥哥!”

    博小鹿调转马头,监督一样问他:“你可知都是怎么死的?”

    李虎默然。

    博小鹿说:“其实都是为一件事,弱,受欺凌。”

    李虎躬身抱拳,恭敬地说:“受阿叔所教。”

    博大鹿则是诧异,难道只是教育一回李虎?他本能地觉得博小鹿知道为什么要急切召还他们,只是为了保密不去说而已。

    博小鹿说:“其他人咱找不了当地官府,但我的思晴阿嫂,对待我如同亲娘的阿嫂,就冤死在这里,官府到底也没给昭雪,还留下令她蒙羞的骂名,这些年,你阿爸留着仇家激励他自己,羞臊他的阿弟和家臣……今天我东夏日强,你我途径这里,为何不向当地官府递交状纸,责成他们了结?”

    博大鹿吃了一惊,但这话也没有大毛病,主辱臣死,狄阿鸟在这里受到的屈辱,难道一定要让他自己来报?

    不,博小鹿说得没错,这些臣子兄弟就该主动了解。

    他阴沉沉地要求:“花鹿儿,带路。”

    一行人很快就调转马头,也很快知道了怎么回事,博小鹿在里衣上撕了一条白带,束于头上,李虎也撕了一条,裹到头上,有中原人来提醒博小鹿,告诉他,按他的辈分,他要扎在肩膀上,他便气恼了,指着一家刚刚开门的布行,让人全去撕扯白布,等众人一身缟素,这又牵马的牵马骑马的骑马,举着一个大大的冤字,直奔官府府衙。沿途的百姓向他们打听,博小鹿也肯和蔼说话,告知说:“父老乡亲。你们可还记得狄小相公么?我是他的幼弟,当年我阿嫂去那屯田处邓校尉府上赴宴,被人害死,至今还有人说我阿嫂不守妇道,勾引了校尉家的公子,我而今带人回来,就是要问问官府的案子断了没有。”

    百姓们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有存粹追忆狄小相公的,你告诉我我告诉你,他们前脚来到府衙,后脚百姓就围过来。博小鹿知道些规矩,把鼓槌递给李虎,要求说:“阿嫂无子,当阿虎你来服劳。”

    李虎二话不说,接过棒槌,便抡起膀子催擂登闻鼓。

    片刻后府衙衙役赶出来,想叱喝,一看数百的骑士,过半都身披缟素,穿铠甲掖刀剑,惊吓过度,直接往里跑,去找府尊。

    当年是县,而今为府,衙门大了不少,从正门跑进去,那嗓门喊不到,好一阵子,才有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文官掖着衣裳,点头哈腰而来。

    但他站上台阶,把来的人看了一遍,都像是武人,就又把大腹挺了起来,喝道:“尔等不知这里是何处?便是你们马侯爷史将军来了,也要客客气气,一群丘八,要掀了本尊的府衙吗?”

    博大鹿冷笑,阴沉沉道:“来陈冤,你接还是不接吧。”

    那府尊略一沉思,脑袋转过弯来,说:“谁是苦主,苦主进来,随本官升堂,你们在外面候着,本官会给你一个交代。”随后,他扭脸唤人,要求说:“去。把管刑名谢师爷给本官叫醒唤来。”

    他作势往里走,发现众人都要进去,就站住了大喝:“谁是苦主!”

    李虎上前一步,回答他:“我是。死者是我庶母。”

    博小鹿怎肯让他一人进去,漠然道:“也有我,是我阿嫂。”

    博大鹿道:“是我阿弟夫人。”

    其余人等几乎异口同声:“是吾等主母。”

    府尊已经在脑海中转圈,寻思当地哪有这等豪壮的家族,旋即露笑,试探道:“你们是东城邓氏么?”

    博小鹿最听不得,一把提了他的脖颈,往府衙里塞。

    众人跟去,到了里头,发现三班衙役已经站好。

    博小鹿就把这府尊请到堂上按坐下,要求他说:“不是姓邓,要告的人姓邓。听说邓北关死了……他们姓邓的现在谁当家?”

    紧接着,博小鹿长剑出鞘,加于颈上,逼问他:“是谁?”

    那府尊缩成一团,却申辩说:“没死。”

    当年狄阿孝攻打雕阴,可是号称为他阿哥报了仇的,怎么会没死?博小鹿问他:“他不是死于高奴王之手,被枭首了吗?”

    壁墙后面伸出一个尖瘦的脑袋,一个老师爷探了探头,见躲不走,只好进来,告罪说:“府尊来得晚。小老儿倒是知道一二,要说皇帝还杀他一回呢,他诈死了……诈死后,他的堂兄弟顶了他的校尉,高奴王杀的是他的堂兄弟,杀的邓校尉没错,但是杀的不是邓北关,好像长得还真有点像。当时我们也以为他死了,谁知不几日,他就又从黄龙回来,还从黄龙他女婿那里带着兵回来,几年过去了,老皇不在了之后,这不是又给他昭雪,他又成了校尉。这怎么回事,咱也不知道呀。”

    他似乎比府尊更经得起大风大浪,慢声细语问道:“你们是何人?难不成邓校尉是你们的仇家?”

    不等李虎回答,博小鹿就冷呵一声,告诉说:“狄小相公家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找回来了,当年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那师爷浑身一颤,目光在众人身上游离,最终落在博小鹿身上,伸出一个指头,颤抖道:“你。你是……你是小相公的幼弟。”

    博小鹿开始狞笑。

    那师爷连忙说:“少爷呀。我是以前咱牧场出来的,你还记得我不?”他连忙跑到府尊身边,介绍说:“这是狄小相公的人呀。狄小相公你知道是谁么?”他显然是要提醒府尊,眼睛挤得跟蚂蚱一样,连声道:“狄小相公呀。后来被朝廷召回就藩的狄小相公。府尊呀,小相公家的幼弟脾气不好,他有什么请求,你听着,他喊冤,你赶紧接状纸,看看是你能审的么?你要不能审,咱上报朝廷!”

    府尊立刻醒悟过来。

    他“啊”了一声道:“对对。你觉得我能审么?下官上报朝廷,上报朝廷!”

    博小鹿怒不打一处,喝道:“上报个屁,你搪塞谁?”

    他正要一剑刺死,被李虎拦下了。

    李虎深思熟虑过了,要求说:“你派人传唤他来,能做到吧?”

    府尊先是点头,又连连摇头说:“他上头有人,我也不太敢呀。”

    李虎冷笑吓他。

    博小鹿却突然剑往前一挺,把他穿透了。

    李虎大吃一惊,却不料博小鹿转向师爷道:“你带我们去。灭邓氏满门就在今日。你要是不敢,你也与他一个下场。借你个胆,实话告诉你,我阿哥就在楼关外,我这里一举火,他就破楼关,率虎狼之骑从此入关。”

    师爷战战兢兢道:“真的?”

    李虎也连忙问:“真的?”

    博大鹿也惊问:“你说得可是真的?”

    使团的人一下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博小鹿笑道:“真的。破关而入就在今日,否则何必以我为信,召尔等速来?”

    李虎满脸涨得通红,怔怔道:“坏了。”他猛地抓住博小鹿问:“我给阿爸递的消息,他收到了是不是?他知道不知道,长月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知道不知道我们与朝廷和解了?他知道不知道士林都在盛传我们东夏的仁义?他……对,如果他突然到来,他一定知道,他是故意的是不是?”

    博小鹿轻声道:“没错。都知道。所以他才必须打雕阴。推翻一切。”

    李虎大吼:“为什么?”

    博小鹿被他摇晃得无奈,只好和气地说:“他跟我是这么说的,你把手里的筹亮明了,一根一根打出去,是光明正大,却难以成事,你认识的那些中原文人,都是些沽名钓誉的骗子,他们都在哄你,你阿爸必须要把一切推翻,让朝廷知道所有东夏的底线都是假的。为什么我也不懂,你去问他吧。反正我只知道,他在高奴一喊,拓跋晓晓就去了,一定拓跋晓晓给他说了什么,可是说了什么,他需要给我个臣子交代么?”

    李虎呆立当场。

    长月呀。

    那些士林的美名,是不是随风飘了?

    说来说去,东夏王干的都是假的,诈他们的,说来说去,他就是想打进关内?

    片刻后,李虎就往外冲去,要找到国书,要出城,要把国书甩到阿爸面前,要他知道他干了什么,他破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