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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曼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觉得继续跟谭睿待在一个地方让她感到窒息。其实她早把爱化作了刻骨的疼,那份疼深深地埋藏在她心里,她以为她藏得很深,但即使是冰冷的身体,也仍然会再一次触发痛觉。
她随意地拐进了一家看起来很热闹的酒吧,有人上来和她搭讪,她没有拒绝。
可是啊,即使是男人的体温,也都只是暂时的。那份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冷,根本没有办法解除。
她穿好衣服后转身离开了酒店,在大街上遇到了衣服扣子扣错了的谭睿。他抓着她就是低吼:“你去哪儿了?!”
童曼拿开他的手,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继续往前走,谭睿追上去,好像有几分气急败坏:“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
“嘿!小姐!”
童曼回头看过去,是那个跟她一夜情的男人——如果,只是几个小时的肢体纠缠也能称得上是一夜情的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男人,谭睿却看看她,又看看男人,男人见了谭睿,也有几分尴尬,问童曼:“你有男朋友?”
童曼摇头。
男人顿时又笑了,晃了晃一直拿在手中的手机问童曼:“有兴趣互相留个电话吗?以后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像今天这样……你懂的。”
童曼摆了下手:“不必了。”
说完她把谭睿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撸下去,继续朝回家的路上走。被拒绝的男人很有绅士风度,一夜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如果双方愿意,发展成长期炮|友也未尝不可。不过就目前来看,虽然他很满意童曼,但童曼对他却没什么意思。
谭睿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一分多钟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在做什么,他心头无名火起,不敢相信童曼这样糟蹋她自己。又愤怒的追了上去,抓住童曼的双肩:“站住!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很难理解吗?”童曼看他一眼。“一夜情而已。”
“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自己?!你的自尊呢?你的——”
“你有女朋友还跟我做了,你没资格说我。”童曼的身子又开始轻轻颤抖,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就——那么冷?伸手推了推挡在面前的谭睿,太高推不动,她只好选择绕过他往前走。
谭睿愣了好一会儿,童曼那话像是戳中了他心底的某个地方。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童曼蛊惑,甚至和童曼上床了。也许一个人可以自欺欺人,但身体的反应却是避免不了的,他仍然留恋着童曼的身体——如果只是单纯的愧疚,那么不可能这样,是吗?
谭睿闭上眼,他觉得心里很乱,他需要好好想一想。等到他回神要去追童曼,童曼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没有车子也没有钱,身上什么都没带,童曼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神迷离,四周的景物一切都很熟悉,她曾经很感动,因为自己终于有家了,有疼爱关心自己的丈夫,也许未来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但后来什么都没了,那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梦,梦里只有她一个人沉溺其中,其他人都看着,笑着,冷眼旁观着。等到她从梦里挣脱之后,他们报以嘲笑。
走着走着童曼累了,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公园,于是她走进去找了张长椅坐下休息。她……眼神迷离地看着四周,突然被不远处草丛中的异动吸引了注意力。
童曼并不是个好奇心多么强烈的人,但她心底的声音告诉她,一定要去看一看。
于是她遵循内心深处的呼唤走了过去,脚步放得很轻,里头的人也许听见了,也许没有听见,但那都无所谓。因为童曼只看到被肢解成块状的尸体,惨不忍睹的遍布在草坪周围,最可怕的是,人好像还没有死透,那人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着童曼,似乎有些吃惊,但又很惊喜。仔细辨认口型的话,应该是在说求你救救我。
童曼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第二天她就看到了社会版黑体加粗的大标题:公园惊现碎尸,死者生前遭遇恐怖折磨!!!还带了三个感叹号。童曼每个月工资不多,除了付电费以外基本上不花什么,于是她都用来订报纸了。不管什么报她都订一份,也不一定会看,只是想订。
然后积攒的报纸山就会被她丢掉。
那天过后谭睿没有再来过,童曼也不想他来。平心而论,她还爱他,她看到他的时候心脏仍然在不停地跳动,但童曼不能理解谭睿为什么非要取得她的原谅,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们,他们也不需要她的原谅。
真要说起来,她也没什么能责怪谭睿的。根本就是一笔公平交易,是她自作多情,以为是一桩好好的婚姻,所以要去经营。谭睿很尊重她的没有告诉她,其实是她父母收了他的钱,把她卖——不,是“嫁”,嫁给了谭睿。虽然那笔钱童曼一毛也没有看到,但事实就在这里。
可悲的是谭睿之所以想要娶她是因为她和宴岚长得很相似,他心爱的女人离开了他,于是他伤心的不知如何是好,无意中看见了神似的她。一方面是想找个慰藉,一方面是想让自己死心忘掉宴岚,所以才上门跟她父母商量娶她的事情。
从头到尾也没人问童曼什么,可童曼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谭睿的存在并且暗恋着他。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美梦成真的一天,于是她看不见这美好的人间天堂下面,是白骨森森的修罗地狱。
她把自己置身于这可怕的关系里,还可笑的想要求得一个好的结局。她希望父母能在疼爱弟弟之外也对她好一点,希望谭睿能喜欢她多一点——她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时候对世界充满善意,对自己满怀信心,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憧憬而向往,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放手。
就算她知道宴岚回来了,就算她知道谭睿的心已经不在她这里——不,谭睿的心从来都没有在她这里过。她要做的就是把谭睿还给宴岚——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么?可童曼舍不得。
她舍不得的后果就是谭睿帮她舍得。
童曼永远都忘不掉两年前的那个深夜。他们从娘家回来的路上,宴岚得知谭睿要跟她彻底划清界限后割腕自杀,半路上谭睿得到了消息,却又不敢跟童曼说实话,于是让她下车自己打车回去,说公司有个很大的案子出了问题。
谭睿一点都不了解她,所以不知道她的听力好的要命。在副驾驶座上,她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她下车,他绝尘而去。
也许在察觉到她没有回家后他回到了原地找她,但一切都太迟了,她再也不是从前的童曼了。那个能把心都挖出来送给谭睿的童曼,在那个晚上彻底的死掉了,取而代之的心如死水的童曼。
一个人怎么能为另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从头到尾她都是彻头彻尾的炮灰,好像她的出现就只是为了调剂谭睿跟宴岚两人之间的感情的。她越是不离开谭睿,别人越是觉得谭睿宴岚情比金坚,而她……而她,则是觊觎着谭睿,霸占着谭睿妻子位置不放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童曼都在反思自己的错,她觉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愚蠢到没有发现生活里的蛛丝马迹,不该蠢到连谭睿偶尔叫错名字都不肯面对现实。
其实啊,他自以为了解她,自以为她喜欢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她喜欢的,而是宴岚喜欢的。她们有着相似的面孔,于是她顺理成章做了世界上最完美的替身。
她以为他喜欢端庄温婉的女人——事实并非如此,谭睿喜欢的是宴岚,不是宴岚那个类型的女人。
童曼抱紧了自己,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给她温暖,没有。
不知不觉间她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睡梦里是一片漆黑,只有血肉流动的声音。灵魂安静栖息在土地上,她觉得自己仿佛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一直飞到天空,透过云层往下看,看到那么多人幸福,然后黑暗中是自己的小声啜泣。
一阵门铃声惊醒了童曼。她慢吞吞地穿上拖鞋,打开了门。
门外是宴岚。
她怀抱着一束花,穿着白色的呢子大衣,即使面容相似,也绝不会有人将她们两个认错。尤其是现在的童曼裹得像头小熊,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而宴岚落落大方,她们根本一点都不像,对不对?
“呃……我不请自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宴岚忐忑地问。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轻轻柔柔的。
童曼随手拉开门,宴岚抱着花进来了,还是有点紧张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所以就买了百合……你还好吗?”
她看了看客厅,堆积成山的报纸,一个空调,一张沙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一切娱乐设施,好像童曼住在这里是和空气为伍。
宴岚咬了咬嘴唇,对童曼说:“我是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童曼摇头。“没什么好道歉的。”
“是我跟谭睿做得太过分了。”宴岚真诚地看着童曼,“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否则我们根本没法在一起,我们、我们谁都走不出心里那道坎儿……”
童曼跪在沙发上用被子又把自己裹起来:“你赢了,所以你才感到愧疚。如果我还跟谭睿在一起的话,你只会恨不得杀死我。”
“我没有那么想过——”宴岚急急地辩解。
“怜悯,内疚,这些是只有胜利者才拥有的东西。”童曼一板一眼地说。“如果你来就是要说这个的话,大可不必,我没打算对你们要求什么。”
宴岚张了张嘴,看得出来童曼并不是很想听她说话,所以她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正要起身告辞离开,却见谭睿拎着塑料袋走了进来。他们两人在童曼的地盘相遇,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问完了才觉得心虚和尴尬。原来他们两个,一个说今天有点急事要处理,一个说要加班,都把晚餐给推了,结果彼此心里想的都是来找童曼!
还恰好遇上了!
童曼裹着被子看着这两人相遇,眼神平淡,没有丝毫感触。
“呃,最近这小区治安不太好,前几天不远处的小公园还发生了凶杀案,童曼一个人住在这里我觉得不□□全,所以想请人帮她装一套监控装备。”谭睿先开口解释,“你呢?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跟童曼谈谈,我也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宴岚说着,走到谭睿身边,挽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可谭睿此刻却有些僵硬,他没有回应她也没有看她,就好像是——不敢。
童曼支着耳朵听他们俩说话,没有笑,也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才说:“你们可以走了,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们管。”
“你的事情我们怎么能不管呢?”宴岚心急,“是我们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堕落下去——”
谁堕落了?童曼想。她才没有堕落,她只是——试图去接受自己的命运生活,难道这样也有错?
“好了,别说了。”谭睿扯了扯宴岚的手,把手上拎的塑料袋放到童曼面前,告诉她说里面是食物,让她趁热吃,然后就和宴岚携手离开了。
你看,他们都是这样,在她的生命里,任意来去,就好像她永远都会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为他们服务一样。童曼冷眼看着面前那个袋子,没有要吃的冲动,而是把脑袋藏起来,继续睡觉。
谭睿需要工作,宴岚也需要工作,他们两个都不能随时随地来找她,于是童曼度过了几天安静无波的日子,期间保全公司上门来要给她装监控,她闭门不出,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后来不管是谭睿还是宴岚来,她都装作不知道,不开门也不回应,手机响了也不接。童曼真是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她跟他们说一句没关系?
也许吧,也许以前的她会说吧,但现在的她不会。既然互不相欠,就没有对不起和没关系。就是这样的,你要是想走,转身走掉就可以,不用跟我说,也不用求得我的谅解。因为我只要还爱你一天,就永远都无法谅解你。
寒冷的冬天逐渐过去,慢慢地,童曼等到了春天。
万物复苏的季节,街边的柳树抽出了嫩芽,小草鲜绿,一切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大街上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每个人都好端端的活着,每个人都不冷。春天的太阳晒到身上的时候就更不冷了。当街上的男男女女都穿上春装的时候,童曼仍然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她怕冷的程度令人惊讶,但她从来不说为什么。
有一天童曼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是母亲打来的,于是接了起来,从来不和她联系的母亲主动找她,当然不是想念她或是担心她,而是因为她还有点使用价值吧。
童母在那边哭哭啼啼地告诉童曼,她弟弟在学校里把一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女同学家的人到他们家闹,非要他们家赔钱。为了儿子的声誉,童母童父自然是希望私聊,否则打起官司来两家都不好看,但对方狮子大开口,竟然要七十万封口费!
童曼说:“你们不是有钱么,两年前谭睿不是给了你们一百万聘礼,拿出来赔给人家就是了。”
童母立刻反驳道:“那怎么行?我都在银行存了死期了!”
“那你想怎么样?”
“你再去找找谭睿,你们离婚他不是还没给你赡养费么?快去问他多要点儿,给你弟弟把这钱赔了,剩下的再加上我们手里头的,刚好可以够他在a城买房子!你是不知道,这两年放假一涨再涨没个完,一百万能买到什么好房子?想离市中心近点儿条件好点儿,太难了!”
童曼心想,我跟谭睿又没离婚,怎么去找人家要赡养费?但嘴上却说:“他不会给我钱的,他现在有很要好的女朋友。”
电话那头的童母一听,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你,你还有什么用?从小做事就不行,也不勤快,好不容易考了个好大学,出来后立刻就结婚,结婚也就算了,还抓不住男人的心!抓不住男人的心你倒是多要点钱啊!竟然连钱也要不到!你把谭睿号码给我,我跟他说!”
童曼直接挂了电话,然后站着发呆。很小的时候家里的活都是她干,弟弟从不伸手,时至今日,弟弟连开水机都不会用!她大学毕业后原本是准备找工作的,但童母直接收了谭睿的钱让她结婚,可是现在从童母的话里来听,好像一切都是童曼自己罪有应得!
她已经开始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她的命运就是如此。
童曼没有再接家里打来的电话,一开始他们打的次数多,后来就不怎么打了,童曼也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直到不久后谭睿来找她,发现她又瘦了的时候说:“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
童曼没理他,却看到他的手机亮了,当时谭睿正拿在手里,却没接,而是立刻挂掉,然后表情有几分心虚的看了童曼一眼,好像很怕被她知道来电是谁的样子。童曼突然问道:“是我妈打给你的?”
谭睿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童曼便瞬间了然:“问你要钱?要多少?”
谭睿嘴唇动了动:“两百万。”
童曼扑哧一声笑了,她是真的觉得可笑又可悲,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两百万,原来我的赡养费有这么多,罢了罢了,你带离婚协议书来了吗?我给你签字,签完字你走吧,也别再给他们钱了,那是个无底洞,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我们暂时不能离婚。”
“什么?”童曼愣了一下。
“我……”谭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谭睿摇着头,没有说话。那些无法言语的感情和怀疑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从那个他无法拒绝童曼的夜晚,从那天他看到童曼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后的心情波动,这些情感陌生又熟悉——曾经只在宴岚身上有过。
最终,他试探着问道:“你说,一个人有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闻言,童曼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用爱就不恰当了,你应该问,一个人,有可能同时对两个人有欲|望吗。那不是爱。”
“是贪心。”
说完,童曼轻轻地念叨着:“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注)
然后她问:“你喜欢的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根本不重要,你失去了哪一个,哪一个就是你的最爱。”
“不、不是这样的……”
童曼看着他仓皇地站起身落荒而逃,伸手拽住了谭睿的裤脚:“别给他们钱。”
“什么?”
“别再给他们钱,给过的也请立刻要回来,别告诉他们我们还没有离婚,那样的话他们只会盯上我。”童曼请求。“如果你真的对我有一丝歉疚的话,就请你不要再管我家的事。”
谭睿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