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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心人人都有,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豁出去凑上前看的。贾母等女眷是要面子,贾赦、贾政却是并不在意。小辈儿们中,例如宝玉就很想凑上前看个究竟,可惜一瞥到前头的贾政,他就直接怂了。
最终,还是贾琏一个没忍住大步上前,伸手就将趴在桌上的巧姐捞了起来:“巧姐……”
啪!
巧姐可不是甚么好脾性的人,想也知晓,有那么俩不着调的爹娘,她又是打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能有好脾气才叫怪了。倘若贾琏只是想要抱她,她倒不会反应那么激烈,偏生贾琏一面将她捞起,一面就伸手夺走了她怀里的小物件。登时,巧姐愤怒了,伸手就向着贾琏的手背狠狠的拍了一巴掌,动作那叫一个利索,配上那满脸怒容的小脸儿,整个儿就是王熙凤的翻版。
“是你打的我,不准哭!”贾琏倒不在意被巧姐打了一下,只是一想到以往巧姐每次跟他动手,自个儿都能哭得异样委屈,赶紧叫停。
不曾想,巧姐全然没有要哭嚎的意思,反而愈发愤怒的瞪着他,涨红了小脸蹦出了一个字:“坏!”
贾琏黑着脸回瞪了她,旋即低头瞧了瞧手中的小物件,又忍不住瞥了巧姐一眼,登时兴起了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那是一套小弓箭,弓体是象牙制的,一看就有些上了年头,被人把玩的通体透亮,乍一看竟有种流光溢彩的感觉。箭是放在箭筒里的,一共也就五六支的样子,每一样却都是精致异常,尤其那箭翎更是光彩夺目,贾琏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只一眼就看出那箭翎是出自于蓝孔雀的尾翎。这么一套东西,哪怕根本就没有任何实际上的作用,价值却也是不菲的。
默默地转过头,贾琏眯着眼睛看向站在几步远的贾赦,将手里的弓箭举了举。
这套东西,是早些时候东院那头送过来的,虽送东西的下人不曾明说,可邢夫人早就送了几样小孩子用的首饰,想也知晓准备这套东西的人是谁了。
“哟,这不是我给巧姐备的吗?啧啧,不错,真不错!巧姐真不愧是咱们荣国府的长房嫡长孙女,果然是将门虎女!”贾赦朗声笑着,一脸的自得。
贾琏只想呵呵,却不能在诸人跟前落贾赦的面子,只好咬牙陪笑着,心里却暗道,甚么将门虎女,她老子和老子的老子都那么怂,光巧姐虎有甚么用?更何况,他一点儿也不想要巧姐成为将门虎女,好好的当个金娇玉贵的千金大小姐不好吗?还想玩弓箭……
才这般想着,贾琏又挨了一下巧姐的肉巴掌。无奈的低头看向巧姐,贾琏是真不愿意将手里的弓箭交出去,又瞧了一遭长桌案上的诸多物件,贾琏舔着脸同巧姐商量道:“巧姐,好姑娘,咱们去换一样东西罢!你瞧那个,老太太给的头面首饰多漂亮呢,瞧那珠子多大多亮堂!再不然,那个,爹给你准备的八音盒,西洋来的好东西,还会发出声响来。巧姐你看,你看……哟哟!”
巧姐真不愧是贾琏和王熙凤的种,她那性子说好听点儿是执着,认准目标不撒手。可若是说难听点儿,就是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甭管贾琏如何说道,就算他这会儿能将东西说出花儿来,巧姐的目光始终都盯着他手里的那套弓箭。
不给?打!抢!骗!
可惜很快,巧姐就明白了,打了自己手疼,抢又注定抢不过,有心想要嚎啕大哭,可巧姐脾气上来了又不打算就这样认输。当下,偏厅里的诸人就有心看到了大眼瞪小眼的一幕,父女俩皆是牛脾气,大的倔,小的犟,一时间就这套弓箭的归属问题,僵持了下来。
王熙凤:“……哈哈哈哈!”在最初的愣神之后,王熙凤很快就笑开了,有她起了头,旁人也皆跟着笑了起来。
贾母一面笑着一面骂着:“琏儿你个混小子,同你弟弟妹妹抢东西也罢,怎就跟你闺女杠上了?还不赶紧给她,大好的日子,你别又给她弄哭了。”既是抓周宴,那自然也是巧姐周岁生辰,若真的要哭闹当然也没法子,却没得当爹的故意将闺女弄哭的。
“没事,她不会哭。”贾琏先是宽慰了贾母一句,随后又拿了旁的东西给巧姐,“给你这个,你姑姑特地绣给你的小屏风,回头给你摆在床头的小几上,多好看?再不然……”
“坏!坏!”巧姐是真的怒了,不过在瞧见贾琏塞到她怀里的一堆东西后,忽的就安静了下来,大眼睛珠子狡猾的转了转,旋即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的丢在了一旁,转身在长桌案上扫视了起来。
贾琏正以为目的达成了,登时笑得比贾赦还得意万分:“方才的不算,这会儿才……”
巧姐回来了,手里抓着的却是宝玉方才搁在外面一圈的胭脂。见状,贾琏就跟吃东西飞来个苍蝇一般,脸色极为难看的盯着巧姐手里的胭脂。然而,让诸人都不曾料到的是,巧姐是抓了胭脂,却很快爬到了贾琏跟前,用尽全力塞到了贾琏空着的左手里,嘴里嚷嚷着:“给!”
这还不算,巧姐竟是狡猾到趁着贾琏愣神之际,一把抢走了他另一只手里的小弓箭,“巧姐的!”
贾琏:“……”这是现学现卖?居然还拿胭脂给他?!
见贾琏的脸活像是生吞了苍蝇一般,贾赦特地凑上前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放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贾赦的亲孙女,不错,真不错!我那儿除了小弓箭外,还有不少好东西呢,回头都给巧姐拿来。巧姐,你喜欢马鞭不?我那儿还有陀螺、箭靶子、蹴鞠、鸠车,对了,还有木剑、红缨枪!都给你。”
巧姐并不是十分明白贾赦的话,可她却是惯会看人脸色的,况且她也曾在东院住过一段时间,且贾赦同贾琏也有几分相像,因而她见一个很眼熟的人笑着同她说话,当下就张开双手向着贾赦咧嘴笑道:“抱!”
一听这话,贾赦登时乐得找不着北了,上前一步狠狠的挤开贾琏,伸手就将巧姐抱到了怀里,稀罕不已的道,“瞧瞧,到底是咱家的姑娘,知晓咱们祖上是随着主子爷打天下的!”又瞥了一眼贾琏手里拿着的胭脂,贾赦满脸的嫌弃,“回头少拿那些小娘们家家的东西给我孙女玩,我孙女那是将门虎女!”
贾琏真的很想提醒他老子,这胭脂是宝玉拿来的!当然,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他特地提醒,随着贾赦最后一句话的话音落下,贾政和王夫人登时面色铁青。
其实,胭脂水粉一类的,虽然是玩物,不过巧姐是女孩子,纵是抓了也无妨。最坏也就是被念叨一声爱打扮,这也不算甚么坏话。可如今,巧姐抓了弓箭,再联想到几年前宝玉抓了……
“好了好了,巧姐抓周得了一副小弓箭,咱们也看了稀罕,赶紧去前头看戏罢,我可是特地让管家请了最近很有名的戏班子。走走,老祖宗,我搀着您走。”王熙凤见因着贾赦的两句话,导致整个气氛都僵了,忙上前挽住了贾母的胳膊,笑着开口岔开了话题。旁的人要么是不愿意同二房闹僵,要么就是给王熙凤面子,皆纷纷应和着,就连贾琏也丢下了手里的胭脂,向诸人笑了几声,可正要开口时,却被贾赦打断了。
“走,咱的好姑娘,一块儿去前头看戏喽。回头我将好东西归整出来,都给你送去。对了,宝玉,我那儿除了刀剑一类的,还有不少上好的胭脂水粉,比你给的要好上不少,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宝玉一个踉跄,要不是身旁的袭人赶紧扶了一把,指不定能摔个大马趴。可纵是勉强稳住了身形,宝玉那脸色也是惨烈无比。不是尴尬,而是惊悚。
“我的爹哟!有好东西您倒是给母亲和妹妹留着呢!”贾琏也被这话吓得不轻,心里直道,他往后再也不说王熙凤嘴巴不饶人了。跟他亲爹那张臭嘴比起来,王熙凤简直不能更善良。
“哼,凭甚?邢氏那张脸,别说胭脂水粉了,往上头抹金子都不见得好看。你妹妹……”贾赦先是开口嘲讽了邢夫人,随后似乎是想起迎春好歹是他的亲骨肉,若说迎春长得丑,也是变着法子在骂自己,当下改口道,“你妹妹不喜欢胭脂水粉,再说她也没宝玉金贵呢!”
被点到了名的邢夫人和迎春权当自己聋了,只低头不言不语。
到底还是贾母听不下去了,狠狠的剜了贾赦一眼,教训道:“还不曾灌酒呢,就说这些个醉话!有工夫抱着你孙女,你倒是来搀我一把呢!把巧姐给琏儿。”
贾赦这回不敢多言了,老老实实的将巧姐交给了贾琏,随后快走几步到贾母身畔,恭敬的搀扶着。见状,贾政也不能再这么干看着,忙走到另外一边,王熙凤松了手,他自是赶紧挨了上去。
好一派母慈子孝。
一群人皆往前院而去,戏台子早已搭好,不过今个儿却不像上回那般,一连唱三出戏,估算着时间,怕是一场戏结束就该用午膳了。待午膳结束后,则是各回各家,诸人愿意为了巧姐生辰抽空半日就已经很不错了。
虽是为了庆祝巧姐生辰,不过戏却是由贾母点的,老人家都喜欢旧戏,点的是《五女拜寿》,勉强也算是应了景。
唱戏没甚好多说的,只因戏是贾母点的,饶是这出戏打小看了不止十遍,诸人也都一副乐淘淘的模样。若是搁在往日里,指不定宝玉会淘气胡闹,譬如要求改个新戏,或者多唱两场之类的,无奈今个儿宝玉受惊吓过度,直到坐在了戏都唱了一多半,他仍不曾平复心绪。
七月的天,还是很热的,这会儿又临近午时,哪怕诸人是住在凉棚下头,周围又摆上了冰盆子,坐久了仍有些热。大人便罢了,左右还能忍,巧姐却是只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左右她也看不懂戏码,叮当作响的只听个热闹,久了也就乏味了。
王熙凤一直留神注意着,一见巧姐扭着身子不住的东张西望,就知晓她这是坐不住了。赶紧跟贾母讨了个饶,同贾琏一道儿将巧姐带了出去。
奶嬷嬷和丫鬟婆子都是随他们而来的,见王熙凤一家三口出来,奶嬷嬷和小红最先跑了过来,王熙凤道:“巧姐坐不住了,你先带她回院子里,或是同小红再玩一阵子,或是让她先吃点儿东西,回头困了就让她睡罢。”
贾琏也叮嘱着:“回头想法子将她手上的弓箭夺下来,别弄哭她,只悄悄的拿下来。也别再给她了,只收了,等我回去给我。”这位还一直念着这事儿呢。
所幸巧姐听不大懂这长串的话,见到自己熟悉的奶嬷嬷和小红,当下就笑着扑了过去。奶嬷嬷牢牢的将巧姐护在怀中,身畔的小红则快言快语的将王熙凤和贾琏的叮嘱重复了一遍,见俩人皆没有要再补充的话了,这才同奶嬷嬷等人一道儿往后院而去。
待巧姐离得远了,王熙凤才忽的拿手肘捅了捅贾琏,没好气的瞪眼道:“不就是玩下弓箭吗?琏二爷您至于那般紧张?我小时候也是比着男孩儿养的,如今不也没甚?”
“姑娘家娇滴滴的不好吗?”贾琏没敢说王熙凤这性子太泼了,他不愿巧姐将来学了王熙凤,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辩解,想了想就提了王熙凤素来蛮喜欢的黛玉,“你瞧林姑母家的妹妹,将来巧姐学了她,如何?”
王熙凤愣了半响才明白贾琏说的是谁,登时险些被这话给噎死。
诚然,黛玉有千好万好,可王熙凤一点儿也不想让巧姐学了黛玉。回想前世,每当宝玉唐突了黛玉,黛玉要么悄然落泪,要么哀怨愁苦,这要是王熙凤……
一巴掌掀翻了他!
“得了罢您,琏二爷您就消停些罢。要真有本事养出林妹妹那样的也罢,只怕一不小心养成了二妹妹那样的,到时候我看您怎么悔!”黛玉愁苦,又是真才。王熙凤只怕巧姐没学到黛玉的才,只学了她的苦,万一再添上迎春的愣,探春的毒,惜春的冷……
她一定会忍不住灭了贾琏的!
撇下贾琏,王熙凤独自一人快步回到了戏台子下头,不多会儿贾琏也悄没声息的摸了过来。因着诸人都在看戏,倒不曾注意到他们。
戏终究是演完了,因着只点了一出,其实也就是折子戏,看着虽精彩却很是不过瘾。于是,贾赦在结束时又嘴贱了一把:“好不容易请了一次戏班子,只点这么一出?老太太赏我些,下半晌我还来看。哦,对了,宝玉也一道儿来罢。”
贾母很是无奈的瞪了贾赦一眼,又不能太落了他的面子,只好道:“你要喜欢就来看,没人拦着你。可不能唤宝玉,他回头还要做学问呢。”
“儿子知道了,那回头我让琏儿和二丫头、四丫头一道儿陪着,可以罢?”
“随你罢。”其实,贾母觉得让宝玉再松快个小半日也无妨,可她恐她这厢松了口,回头贾政会惩罚宝玉,只得出面替宝玉回了这事儿。
可惜的是,贾母只想着别让宝玉过来看戏,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戏台子是搭在前院的,离书房当然不近,可也不算远。若是点类似于《五女拜寿》这样的戏码,倒是没甚问题。可若是来一出精彩纷呈的打戏……宝玉别想安生做学问了。
不过,这会儿却没人注意到这一点,贾母及诸人一道儿回了荣庆堂,好容易齐聚一堂,自是要好生吃喝一番的。贾赦、贾政等男丁在外厅摆了一桌,女眷们则在厢房里摆宴。
因着是难得的家宴,贾母并不让邢夫人、王夫人伺候,只让皆坐下。这会儿,王夫人同王熙凤说这话,身畔是年幼的贾兰。邢夫人则忙着照顾迎春、惜春,史湘云和薛家母女一道儿都坐在下首处。
扫视了一圈,贾母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贾兰面上。
按说,身为男丁最好是去前头厅里,可一来贾兰的年岁太小了,二来他生父已逝,身为祖父的贾政又素来不会照顾人,平日里又有宝玉这个金孙挡着,还真是极为不起眼。也是这会儿宝玉被贾政强行弄到了前厅那头,加上李纨和探春都去了西面偏院,这才显出他来。
贾母在心头略略叹息一声,略一思量后,才道:“兰儿来我这儿。”
席面上忽的一片安静,贾兰听得这话明显一愣,好在他之前被李纨教养得极好,虽有些不明所以,然还是乖巧的下了椅子,走到了贾母跟前,恭敬的行礼道:“兰儿见过老太太。”
“好孩子,今个儿是你妹妹的抓周宴,我这眼前呢,就浮现着当初你抓周时候的模样。你是个好的,一气就抓了纸笔,当时珠儿就说了,兰儿随他,是个好学的。”
这话一出,整个厢房都没了声息,听着仿佛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闻。大房这边倒是还好,邢夫人和迎春、惜春已经习惯了装聋作哑,听得贾母这话,也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权当自己是个摆件。王熙凤虽诧异,可这事儿本就轮不到她出头,因而也只干坐着傻笑。至于史湘云和薛家母女更是因着位置不显,只当没这回事儿。唯独王夫人,却是如坐针毡。
诚然,贾母这话乍一听并不带有任何恶意,可仔细一琢磨,却是句句绵里藏针。尤其提到贾兰抓周,却让人忍不住回想起更早两年,宝玉抓周得了胭脂之事,这若是搁在平日里,还真没那么显眼,可谁让早些时候,贾赦三番两次的提了这事儿。更别说,贾母还提到了早逝的贾珠。
哪怕王夫人这些年来,将贾珠早逝的缘由全部归咎到李纨身上,可事实上她心里清楚,有些事儿并不全然是李纨的错。
那时候,贾珠刚进入国子监不久,就由贾政决定让贾珠尽快成亲,对方是国子监祭酒的嫡长女。王夫人知晓此事时,诸事早已尘埃落定,哪怕她心头有再多的不满,也无法再改变儿媳妇的人选。因此,她是抱有一肚子怨气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挑了个贴心人在贾珠成亲之前就赐了下去,而那会儿,贾珠房里已经有了一个贾母赏的通房丫鬟了。再加上后来,贾政门人献上来的女儿,嫡妻尚未进门,贾珠已有三个通房。
于情于理,这都是极为不合适的。哪怕借着通晓人事的名头,一般也就一个。可贾珠,却有三个。
李纨进门后,面对这三个由长辈赐下地位超然的通房,几乎欲哭无泪。倘若李纨是王熙凤那性子,铁了心的想要将通房撵出去,那倒是无妨了。可偏生,李纨好面子,做不出刚进门就撕破脸的事儿,因此李纨只能拿自己的陪嫁丫鬟充数。
一个是不够的,因为对方有三个,哪怕李纨最终将身边的四个陪嫁丫鬟都开了脸又如何?没用的,荣国府的丫鬟何等精明,哪里是小门小户的李家丫鬟能敌得过的?
王夫人可以昧着良心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李纨身上,却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哪怕李纨提拔了四个通房丫鬟,可事实上,贾珠并不怎么在意。等李纨怀孕之后,贾珠更是只歇在另三个人房里。
一想到那些陈年旧事,王夫人的面色就愈发的难看了,可让她万万不曾想到的是,这却仅仅是个开头。
“政儿媳妇儿,兰儿也不小了,可是给他开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