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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此时的荣国府仍在孝期之中。毕竟,贾政乃是正月十五那日才过世的,如今不过四月初,像贾琏、王熙凤等贾家的晚辈们,皆要守孝九个月。当然,黛玉并不用守孝,估计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当今才会紧赶着赐婚,并且命皇后操办。
话是这般说的,然事实上那些琐碎的事情,还是得由王熙凤和邢夫人商议着来。所幸,因着当今的那道圣旨,贾府这头虽仍不能张灯结彩的,可至少稍稍热闹一些,也是无妨的。
前提是,没有捣乱之人。
“我的奶奶哟,人家周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您真不打算去瞧瞧?太太,您说呢?”丰儿在一旁急得直跳脚,无奈正主儿不着急,她这副模样愈发显得逗趣了。
王熙凤瞥了丰儿一眼,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下,没好气的道:“说不动我,就来唆使太太?别胡来!”
“这怎的是胡来呢?奶奶,您可是忘了那位周夫人是个甚么性子的人?天呢,万一她真生了气,不上咱们家的门了,那该如何是好?”要说丰儿这丫鬟,忠心是有的,胆气也是有的,然而却要看人。简单地说,她跟她的主子王熙凤一样,都是看人下碟的。而她口中的那位周夫人,不是旁人正是王子腾夫人,娘家姓周。
“要不凤哥儿你去瞧瞧?”邢夫人到底是性子软和的人,见丰儿急得额间冒汗,便有些不忍的道。再者,由她看来,到底是王熙凤娘家的长辈,去瞧瞧也是应当的。
“瞧甚么?太太您可别怪我矫情,若是她真值得我去应酬,我自会去的。可惜呀……”
见王熙凤确是不想前往,而非拿乔,邢夫人迟疑了一番索性不予理会了。说句不好听的,左右那是王家的亲眷,同她又有甚么关系?没的为了一个外人同自家儿媳妇儿闹气的。
丰儿眼瞧着邢夫人也放弃了,气得面上涨红,索性赌气扭身跑了。
王熙凤又好气又好笑的道:“瞧瞧,都是我惯得这丫头,打眼瞧着,就跟我闺女差不多了,矫情的!”
“那是你脾气好。”邢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仍低头细看嫁妆单子。
迎春的亲事已经差不多说定了,不过却还要等许家挑个好日子正式请媒人上门提亲。黛玉的亲事就更简单了,当今赐婚哪里有人敢嚼舌根?只是虽说黛玉的亲事由皇后操办,贾府这头却不能不作任何表示。邢夫人和王熙凤商议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索性比照着迎春的嫁妆,置办一份相差无几的。虽说论出身,迎春不如黛玉,可反过来说,黛玉也不是贾家的姑娘,因此同贾家嫡女一般无二的嫁妆,既不显得亏待了黛玉,又不会衬得贾家攀龙附凤。
自然,黛玉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事实上自打那一日贾府接到圣旨之后,黛玉就一直躲在房里,羞于见到任何人。
这贾府里头的其他人倒是皆善解人意,就连最喜欢调侃人的王熙凤,也忙着为黛玉置办嫁妆,没这个闲工夫去调侃黛玉。可惜,巧姐显然不在此列。
“丰儿!丰儿!”连着唤了两声,王熙凤依然没见丰儿过来,倒是候在外头的紫鹃听着声儿赶紧过来回话。
“奶奶可是寻丰儿?先前我瞧着巧哥儿拉着她去前头了。”紫鹃如是道。
王熙凤面上一怔,旋即气恼的将手里的账本子摔在了小几上,冷哼道:“俩作死的小丫头片子!”得了,都不用问了,铁定是方才的话让巧姐听了去,顺手拉着丰儿往前头看热闹去了。这要是来的是旁的人,王熙凤并不介意巧姐瞎折腾,可那周夫人……
“凤哥儿,可有麻烦?”邢夫人试探的问道。
“太太,不要紧的,我过去瞧瞧便是了。”王熙凤强笑一声,转身快步流星的离开了正院的东厢房,带上紫鹃匆匆往前院而去。
前院正堂里,虽说王熙凤一点儿也不待见周夫人这个娘家长辈,可贾府的下人们却还是送上了热茶点心,虽不算极好,却也是全了礼数。只是,再好的茶点也掩盖不了王熙凤不愿相见的事实。周夫人等了足足两刻钟,面上的神情是愈发的难看了。
直到巧姐蹦蹦跳跳的进了正堂。
“你是谁?”巧姐眨巴眨眼睛,她天生一副好相貌,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面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配上软糯娇憨的声音,别提有多可爱了。至少,头一次见到巧姐的人,都会被她的表象所蒙蔽。
周夫人也不例外。
“你是府上的姑娘?凤哥儿的大姐儿?”周夫人思量了一下,虽说她极少同荣国府联系,可到底是亲眷,大致的情况却还是了解的。像大房这头,她也清楚的知晓,贾琏的两个妹子年岁都大了,年长的听说都打算出门子了,年幼的肯定也已过了十岁。眼前这个容貌俏丽但年岁尚幼的姐儿,显然只能是王熙凤生的大姐儿了。
巧姐当然知晓凤哥儿指的是自家那彪悍的亲娘,可她并不清楚甚么是大姐儿,因而只鼓了鼓腮帮子,脆生生的道:“我是巧哥儿,爹娘的心肝宝贝儿。”
“我是你娘的婶子,乖孩子,去唤你娘出来。”凭良心说,周夫人对巧姐并无任何恶意,相反,因着巧姐的容貌颇像王熙凤,连带着跟周夫人的独生女儿也有几分相似。爱屋及乌之下,周夫人只强压着怒火,笑着同巧姐说话。
“可是我娘忙着给林姑姑置办嫁妆呢。对了,你知道吗?我林姑姑马上就要嫁人了,她要嫁给北静郡王,你听说了吗?”
这话一出,周夫人原本强压下来的怒火,瞬间又升了起来。只是,面对一个软糯的小胖丫头,她实在是没法与之斗气,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板着脸冷声道:“去将你娘唤来!”
“嘤嘤嘤,坏人欺负小孩儿了!”巧姐说变脸就变脸,方才还眨着眼睛装可爱,一回头就嚎上了,“救命啊!杀人了!放火啦!快来人救巧哥儿呀!”
周夫人面上的神情变了数遍,好半响才勉强撑住,开口道:“我不是坏人,我说你……”
“巧哥儿!!”
不等周夫人解释清楚,王熙凤便到了,她打眼就看到自家闺女将周夫人气得面色发绿,原本积在心头的火气不知不觉的就散了,伸手将巧姐护在身后,王熙凤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周夫人,道:“哟,我当是甚么贵客上门了,原来是堂堂九省都检点王子腾王大人家的夫人。那话是怎么说来着?未曾远迎……你咬我啊!”
要说方才巧姐只是将周夫人气了个够呛,那么如今王熙凤却是好悬没将周夫人气个半死。或者应该这么说,再任由这对母女说下去,周夫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闭过气去。
“王熙凤,我今个儿登门拜访的用意,无需我说明你也应当能够猜到。我就想问问你,你的良心呢?施毒计谋害宁荣二府也就罢了,左右他们同你并无甚血缘关系,可你怎么敢害你叔父?这些年来,若非我和你叔父照顾你,你能安然无恙的活到出阁吗?做人要讲良心,你告诉我,你良心去哪儿了?”
“被你吃了。”王熙凤闷闷的憋出一句话。
周夫人一个倒仰,险些直接背过气,伸出手指遥指着王熙凤,哆哆嗦嗦的愣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倒是王熙凤,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极为诚恳的开口道:“婶娘,我瞧着您似乎身子骨有些不适?这可了不得了,听说叔父先前进了大理寺,还不曾出来罢?您若是再倒下去了,王家可怎么办呢!唉,要是堂妹没嫁出去或者被休回来就好了,至少王家还有个明白人儿。”
“你浑说甚么?!”
“哎哟哟,瞧我都说了甚么呢,堂妹神仙般的人儿,这得多瞎了眼才会被休回来呢?掌嘴,掌嘴!”王熙凤一面拿手轻拍着脸颊,一面摆出一副懊恼至极的模样,自责的道,“就堂妹那性子,只怕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接休书的。婶娘,我说的是罢?”
“你你你……”周夫人原就不是擅长口舌之争的人,只是以往王熙凤未曾出嫁之前,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用她之前的话来说,却是真的将王子腾夫妇俩当成亲爹亲娘来看的。然而仔细想想,这话真不是在夸人,毕竟她亲爹亲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这档口,巧姐忽的伸手扯了扯王熙凤袖口,低声道:“要哭吗?”
“哭!”
于是,在周夫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巧姐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嚎哭声,且旁的姐儿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般的,例如黛玉便是如此,可搁在巧姐身上,甚么梨花带雨,那叫惊天地泣鬼神。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端,王熙凤忽的改了口,道:“换一个,像哭你祖父一样的哭。”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叫周夫人。”
哭祖父……
“周夫人你死的好惨啊,巧哥儿叫人给你烧纸钱!呜呜呜,不怕纸钱不够,叫他们多烧点儿!嗷呜,死得好惨啊!”
周夫人捂着心口,面上一阵阵的发青发紫。其实,她原本身子骨就不算很好,这还是当初生下独生女儿时留下的病根。哪怕仔细调养了十来年,一旦遇到事儿,老毛病还是时不时的会犯。本来已经多年不曾犯了,可谁让先前王子腾进去了呢?正如王熙凤所说,王家的人丁太单薄了,一旦出了事儿,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事儿压在心头,短短一个多月时间,老毛病就犯了有五六次了。
“别嚎了,人真的快死了。”王熙凤及时制止了巧姐的嚎哭,随后吩咐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合力将周夫人抬出去,“婶娘,看在我打小视你为亲娘的份上,你可千万要撑住,暂时别死。”
没死也要被你气死!
这是得到信儿,立刻从外头赶回来的贾琏内心真实的想法。不过,本着不拆自家人台的想法,贾琏仍是眼睁睁的看着两个粗使婆子将周夫人抬出去后,才带着一脸的无奈扫视着自家妻女。
“凤哥儿,我记得你先前还在说,要寻个机会好生收拾一下巧姐,让她知晓正经的闺阁小姐是怎么个样儿。对罢?”
“对,确有这事儿。这不,原先我正收拾着呢,结果二月里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吗?巧姐一走就是近俩月,我就算想收拾也没辙儿。”王熙凤颇有些遗憾的道。
贾琏深深的看了王熙凤一眼,带着一股子憋屈控诉道:“你既想收拾她,又这般纵容她,到底是指望她学你呢,还是跟你反着来?”
王熙凤被噎住了。
其实,仔细想想,虽说巧姐在一定程度上,被贾赦给宠坏了。可问题是,贾赦都死了这般久了,再说是他宠坏了巧姐,很是有些说不过去。当然,三岁看到老,贾赦死时巧姐已经三岁半了,性子确是定型了,可更多的却是像了她亲娘。
也就是王熙凤本人!!
面对贾琏难得真凭实据的控诉,王熙凤无语凝噎。好半响,她才伸手拉着巧姐往后头走去,边走边道:“我才不信巧姐能像我呢,都说生女儿像姑,生儿子像舅。哼,巧姐是像她亲姑姑!”
贾琏:……擦,那还不如像你呢!!
待愣了片刻之后,贾琏更冒火了,朗声道:“这巧姐像二妹妹也就算了,荣哥儿呢?他亲舅舅是王仁那混账东西,我才不要我儿子像那混账!”
迎春就算老实了点儿,木讷了点儿,可大体上来看,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然而,王仁就惨了一点儿,可以说,纨绔子弟该有的一切坏毛病,他一个不落的全都有。
心塞不已的贾琏跟周夫人似的,手捂着心口踉踉跄跄的往后头而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还是巧姐好奇的扭过头往后瞧了好几眼,于心不忍的道:“我不像二姑姑,我像娘。荣哥儿也不像舅舅,他像祖父!”
贾琏:……完全没有被安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