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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这一忙活就是接连两个月不见人。
其实,贾敬的丧事只是繁琐,并不复杂。之所以这么耗时间,主要还是因为宁国府那边没甚么人了。说是宁国府,说起来宁荣二府的牌匾都已被当今勒令摘除了,如今贾敬那一支,如若不算过继的话,也可以算是已经绝了嗣。贾琏作为贾氏宗族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人物,被迫接手贾敬那一支的事务,直到嗣子确立。
而首当其冲的,并非丧事,而是过继一事。
作为贾氏宗族的族长兼长房嫡支,任由贾敬那一支彻底绝嗣显然不是个事儿,可若是想要挽救的话,唯一的法子便是过继。倘若是在宁荣二府出事之前,只消传出宁国府意图过继的消息,绝对能轰动整个贾氏一族,恐怕除了贾琏、宝玉、贾兰这三位之外,旁的人都愿意凑上前碰碰运气。
可惜的是,如今的宁荣二府都没了,贾氏宗族原本为数众多的族人,也在宁荣二府出事之后,纷纷远避金陵。而仅剩的那几房,多半都是独子,不可能冒着自家绝嗣的风险过继给已经彻底没了指望的长房。少数则是人品有碍,像贾芹此人,在得知消息后,就立刻凑到了贾琏跟前,意图推荐自己,可惜却被贾琏无情的拒绝了。
于是乎,贾琏一面忙活着贾敬的丧事,一面还要为贾氏宗族长房嫡支寻找合适的嗣子人选,可算是愁死他了。这丧事方面,倒是有贾芸帮衬他,可在寻找嗣子人选上头,却只能他一个人忙活了。
严格说起来,给贾敬这一支寻找嗣子最麻烦的问题在于,这一房并未留下任何的家产。
试想想,若是跟王熙凤娘家那种的,保全了至少大半的家产,即便刨去该分给出嫁女和官府的那部分,余下的家产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之多。在这种情况下,在宗族之中寻摸几个家境贫寒的少年,再从中挑选出人品过得去的过继成为嗣子,实在是简单得很。
可偏生,贾敬那一支甚么都不曾留下。
那还有甚么好说的?谁愿意舍弃自家的祖宗,去给一个赤贫之家,甚至还背着罪名外加骂名的人家当嗣子?
人人都道家徒四壁,可贾敬这一支,简直就是穷的连墙壁都没有了。至于罪名和骂名就更不用多说了,以往宁国府尚不曾出事时,坊间便颇有恶名,如今宁国府都垮台了,原先那些不敢说的不能说的话,更是甚么顾忌都没有了,甚至还有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小酒肆里,说书人将宁国府的事情编成小曲儿传唱的。
“芸儿,你说说看,哪个没脑子的愿意应承这种事儿?若非记着当初我爹过世时,珍大哥哥和蓉儿曾前去我府上吊唁拜祭,我才懒得管这摊子闲事。唉。”
再忙活了多日皆不曾有结果后,贾琏也是真的心灰意冷了。有时候想想,左右贾氏长房嫡支都已经落得如此下场了,随意找一个有贾家血统的男丁过继也就算了,哪里管的着甚么人品问题。可仔细一思量,贾琏又颇有些于心不忍。
……到底是曾经关系极近的亲眷,且即便曾经有些嫌隙,却也不至于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但凡有那么一丝希望,贾琏都不愿让那一支彻底没落。
“也是二叔好人品,这才记挂着往昔的情谊。换成旁人,只管随意糊弄一下,完了事儿便罢。”贾芸也是个妙人,他这话倒是真心在夸贾琏,只是贾琏原就曾思量过胡乱糊弄完事算了,因而听了他这话,虽不至于气恼,却也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你也别夸我,再这般折腾下去,估计我也撑不了多久了。芸儿你且想想,敬大老爷都走了,整个长房嫡支竟是连个齐整的人儿都寻不出来,这要是有个得力的姑奶奶倒还算了,偏生……”
说到这里,贾琏忽的止了话题。
说起来,贾敬这一支原就子息单薄。当初,贾演得先皇看重,立下赫赫战功,得赐封宁国公,那时端的是荣耀无边。可惜,贾演此人比之其弟贾源还要倒霉,贾源至少还有个能耐的儿子贾代善,而贾演虽得四子,可除了长子贾代化之外,其他三子皆早夭。贾代化虽不似贾代善那般能耐,好赖也不曾出大错,世袭了一等神威将军,倒也安然度日。贾代化有二子,长子贾敷养到七八岁时便没了,次子贾敬原倒是上进得很,年纪轻轻便
贾演的独子贾代化却并无甚么能耐,只世袭了个一等神威将军的爵位。贾代化倒是有二子,长子贾敷,养到七八岁时便没了;次子贾敬,原倒是上进的很,乃是丙辰科进士,可惜等贾代化亡故后,他便将整个宁国府托付给了长子贾珍,自此只管在道观修生养息,不问世事。
然而前些时候,宁荣二府出事,贾珍以及其独子贾蓉皆被判流放三千里,纵是一时半会儿的尚未传来死讯,可想也知晓,这俩人活着的希望很是渺茫。
偏除了这些个人,宁国府还有一人。
“二叔可是想起了过继给府上的贾家四姑娘?”同为贾氏宗族之人,且贾芸多年来一直想扒上宁荣二府,自然对于两府的事儿知晓的一清二楚。当然,以他的眼力劲儿也知晓这话该怎么说。因而他只道,“二叔您尽管放心,过继一事既早已过了明路,断然再没有更改的理由了。四姑娘是在宁国府尚未出事之前便更改了族谱的,此事在前,彼事在后,两者全无妨碍。”
贾琏自然知晓贾芸这是在安慰他,只苦笑一声:“倘若能给长房择一个像样的嗣子,自没人会抓着这往事不放。可若是不能呢?长房原就子息单薄,倘若因此而绝了嗣,纵是道理都在我这边,恐怕到时候也有妨碍。”
在很多事情上,并非道理在哪边,人心就在哪边的。试想想,若贾敬这一支真的绝了嗣,只怕连金陵祖籍那边都有话说。
“那……”贾芸迟疑了一下,其实有句话他原就想说了,只是如此一来,倒显得他有些居心不良了,因而只隐忍不发。及至今个儿见贾琏实乃苦恼万分,又忆起王熙凤对自己的看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二叔,其实您可曾想过府上的庶出哥儿?”
“庶出哥儿?”贾琏愣了一下,旋即立刻拉下了脸来,“琮儿是我弟弟,纵然他是庶出,也没的将他过继一说。”
“二叔息怒,请我细细分说。”
左右已经把话说出来了,贾芸倒是不怕了。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思所想皆告诉了贾琏,贾芸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倒是让贾琏无可奈何了。
按着贾芸的说辞,尽管贾敬这一支有颇多的害处,可好处也是极为明显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名分,也许对于贾琏来说,尽管清楚的知晓嫡庶之别,可他并不曾有过真切的体会。当然,贾芸本人也是嫡出,可因着打小便没了父亲,他在族中各处想法子寻差遣勉强糊口度日,自然看得多想得也多了。
就拿琮儿来说,他是庶出,若本人极为上进那倒是无妨,左右贾琏和王熙凤皆不是苛刻之人,只要琮儿本人上进,他们俩口子便愿意继续供养下去。可问题是,琮儿看着并无甚读书的天赋。
撇开科举这条路,琮儿还可以走商途。可惜,他是庶子,注定得不到甚么家产,哪怕贾琏和王熙凤再宽厚,最多也就是等他成亲之后,多予些安置银子。再说了,纵是行商,也是需要天赋的,很显然琮儿并无经商的天赋。
除却这两条道儿,琮儿也可以选择勉强糊口。安置银子全部换成田产,加之本人节俭一些,每年的花销控制在十到二十两之间,那日子还是能过的,毕竟京里头普通老百姓的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三五两银子。只不过如此一来,琮儿以及他的后人就真的沦落成普通老百姓了,要不了两三代,估计就跟贾芸这一支差不多了。
而选择将琮儿过继的话,单从出身而言,琮儿便能一下子鱼跃龙门。家产的问题是难解,可反之,他原就不能继承贾府的家产,倒也没甚么损失。至于往后的日子,贾琏深以为他也可以帮着略照应些,左右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权衡利弊之后,贾琏被说服了。
终于,在腊八那一日,贾琏再度回到了贾府,这一次却是连贾芸都带上了。至于贾敬那摊子破事儿,贾琏决定等嗣子一事确定之后,丢给那倒霉催的嗣子去烦恼,他才不要上赶着给人当孝子呢。
不过在同琮儿分说之前,贾琏还是寻了王熙凤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
王熙凤很是讶然,旋即却是释然的笑了。
她的想法跟贾琏类似,都是先前不曾想到这一茬,可听着其中的利害关系后,皆极为轻易的被说服了。其实这事儿很好解释,一般会选为当嗣子的,皆是嫡子。可嫡子都是能分到家产的,自然不稀罕只剩下骂名的长房。然琮儿不同,原就不能继承家产不说,他那性子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在意骂名的人,更重要的是,甭管甚么人当了长房的嗣子,贾琏都不会再同长房往来,除了琮儿。
俩口子的意见确定了之后,便命人将琮儿唤了过来。
说服琮儿的过程几乎可以一笔带过,只因琮儿是真正的乖巧听话,甭管贾琏说甚么,他都点头答应,弄得俩口子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压根就没听明白。
“琮儿,嫂子且问你,你到底知晓甚么是嗣子吗?或者这么说,你知晓甚么叫做过继吗?”终于,王熙凤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不想,琮儿却是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我知晓啊,四姐姐不就是过继到了我们家?嗯,我要过继给四姐姐原本的家里,对吗?这也没甚么,反正都是贾家。”
听到琮儿这话,贾琏简直就是哭笑不得,再看王熙凤也是一脸的无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琮儿确实知晓过继的意思,然而看起来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所谓的不在意就是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他只是单纯的愿意听从贾琏的安排,换言之,琮儿对贾琏乃是全盘信任。
贾琏:……这种信任有点儿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