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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镜中双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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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话音落下,清丽婉转的唱腔由颇有风范的乐妓咿咿呀呀吟唱起来,胡琴如泣,一唱三叹,就那样轻易地穿透雕花海棠刺绣屏风,落入众人耳中。

    就如同乐妓们吟唱的淫词艳曲,化作温柔而无形的刀刃,将在座谨遵礼法仁义的世族轻易俘虏。

    赵无寐身子向后倾了倾倚在靠背上,阖上凤目,摇头晃脑起来,倒还真有几分书生握卷吟诗的模样。他双指微微摩挲,“后头的姑娘唱得极好,但若只有胡琴之音未免单调。若得锦儿一曲,也算是这乐妓三生有幸。”

    他前言姑娘,后语乐妓,究竟是那唱曲儿人的福,还是她秦锦华的孽。

    方寸戏台之上流露的琴音应和着屏风后的唱腔,浑然一体。

    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将后面唱着曲儿的乐妓遮住,将屏风前后划为两个天地。

    两个大相径庭的天地间,仅有这一扇,雕花海棠刺绣屏风。

    “啪啪啪——”谢辛乐领掌,向那戏台上的人投去极赞赏的目光,啧了声,道:“不愧是秦小姐,此琴技,可堪称‘烟阳第一琴姬’。”

    秦锦华搭在琴上的手又不自觉蜷缩,食指触及冰凉的琴弦的刹那又缩了回去,试图扣紧琴弦的想法亦咽了回去,像她无法抛弃的骄傲自尊一样,埋在了尘埃之下。

    宴席散去,秦锦华伺候池西宴上了车舆,以一种很是谦卑且平静的口吻缓缓开口:“赛妈妈吩咐我给营里的姑娘们添置些脂粉,将军先行吧。”

    池西宴饶有兴味地睨了眼前方渐行渐远的轿辇,轻叹了口气,似蕴含良多。

    他抬手,修长的指轻轻勾勒秦锦华的容颜,温热的指尖在她的颊上轻轻摩挲,他低下眸,神色有些凄楚,“锦儿,我知道你怨我憎我。”

    一顿,又蓦地扬了唇,像是在刹那换了个人似的,“所幸,我们时日还长。”

    语毕,池西宴的车舆驶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秦锦华的视线里。

    一声轻微的、细不可闻的轻笑漂浮在空气里,逐渐消失,似乎只是错觉而已。

    秦锦华抽出随身携带的面纱蒙上,今日的洋相是出了够,却也不能叫人再辱了她门庭。烟阳繁华,冠绝天下,如今亦然。

    “在那头呢,快些跟上,晚了怕是看不到了!”

    “对对对……哎……这人怎么这么多啊,什么都看不清!”

    “……”

    淡青色的身影宛若喧闹浮世中的一抹流云,又清若如松映寒潭。

    “姜家仁善呐……”与秦锦华擦肩而过的一位老妇人与人的一句闲言碎语不轻不响地落入了她的耳中。那一声仁善,透着些许不同的意味。彼时,秦锦华不明白。

    今日西阙祁神日,第一名门姜家开仓放粮,姜家小姐姜氏倚玉更亲自为百姓派粮,这等气度作为,自然是担得起“仁善”二字的。

    天水碧的衣裳上绣的是这万里河山,同姜家气度一般,永世不灭。那姜家小姐身侧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位美人,巧笑嫣然,“像他们说的,倚玉姐当真是天人之姿。”

    “妮子尽胡说。”姜倚玉睨了她一眼,虽是轻斥了声,语调却平缓从容,满语尽是纵容之意。

    金色的阳光一点点染上姜府上头挂着的“第一名门”的匾额,照得秦锦华晃眼更晃神。不防之下,身子一晃,整个人跌倒在地,面纱随之轻扬,显露容颜。

    人群像是躲避瘟疫一般忽然散开,静默了许久,不知哪个旮沓里有人冒出一句:“是……是秦家的小姐……”此人尾音抖了抖,想必同此刻的心弦般来回颤抖,不知所措。随后,便不知从哪个人团中钻了出去,再寻不着人来。

    像是播下了瘟疫的种子,迅速蔓延开来。窃窃私语声,议论声,咒骂声……

    “秦家那位,不是入了军营了吗?”

    “谋逆之女,竟也不知避讳。”

    “……”

    闻声,那姜家小姐身旁的苏姑娘,似乎并不诧异平头百姓里冒出的纷杂之音。未有丝毫偏差的,她的视线定定落在了秦氏所在,不痛不痒地那样说了一句:“原来是秦小姐。”

    苏家算不得世族名门,却也在烟阳占有一席之地。妙戈为庶女,锦华不认得她,她却认得锦华。

    秦锦华蓦然明白,为何今日池西宴携她同去祈神宴,为何赛婆子平白无故令她上集市添置脂粉,一切皆不过是他们想看一出好戏罢了。

    怎的,她无故会被人撞到,一介平头百姓怎会识得秦家大小姐的面貌?

    待如海的人潮散去,那姜家小姐温和的笑意霎时敛去,对苏妙戈亦不似方才亲近,“走吧。”语气冷淡,眉目间带着疏离的寒意,全然不似方才的温柔纵容。

    烟阳达官权贵最爱去的清云馆,今日不知被谁包了,难得的清静。姜倚玉为首,苏妙戈随行,缓步至二楼。

    惬意而狂肆的男子一身红衣分外妖娆,起身引着二人落座,他轻挥了挥衣袖,似笑非笑道:“倚玉可还满意这里?”

    姜倚玉淡淡一笑,侧过眸子,不着痕迹瞥了一眼透过窗子看到楼下场景,答非所问,“这便是你赠与我的礼物么?”

    赵无寐顺着她的目光同样望下去,挑眉反问道:“如何,倚玉不喜欢?”

    姜倚玉不答,玉手轻轻拿起茶盏,动作行云流水,浅饮了一口,唇角勾起半月形的弧度,隐约有了笑意,“不是不喜欢……是还不够。”

    她顿了顿,将茶盏放下,望着楼下散去而空荡的街,与他对视,道:“父亲想要看到的,是秦庭翰死也不得瞑目。秦氏锦华,如今安然无恙。”

    二人对话自若,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苏妙戈一般,而苏妙戈,亦是出奇的安静。

    赵无寐一手撑着脸颊,微眯凤目,目光深沉地落在苏妙戈身上,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颚,活生生一个调戏少女的贵少。

    “没人可以护得住她,可我相信,姜伯父更愿意看到蝼蚁求生是何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