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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妃?”
“对,这位皇贵妃自是听说了自己的公公奕譞当年在那马场的一段风流事,又正巧听闻怀氏的孙女,单名一个‘瑾’字,觉得颇为有缘,便命人将那女孩儿接去了宫中面见。”
“可那个时候,秦桑,如果我没有记错,清王朝已经结束了,宣统皇帝早已退位。”
“这个不错,皇帝是退位了,可皇帝家的人还在宫里住着呢。话说这怀家人本是不愿意送这女娃进宫,本来对宫里人就窝着几辈子的气,颇有些势不两立的架势,可端康皇贵妃找了个能言善辩之人去当说客,说这前一代的恩怨该化解了,你看这皇帝家如今也下了野,皇贵妃仁厚,出于对晚辈的爱护,也本着化干戈为玉帛的态度,邀请小格格入宫好生调.教,云云。”
冢本哈哈大笑起来,“支那文化里,‘说客’可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你们的《史记》、《三国》、《孙子兵法》中都有提到。”
秦瞎子嘿嘿一笑,“这位爷,看不出您还是位中国通,看来小的还是少在爷面前卖弄。”
“秦桑,我只知道些皮毛,请您继续这怀家的故事。”
秦瞎子给作了个揖,这又说开了:“话说这说客几次三番去游说,要说那怀家当时也潦倒得很,本是做的皇家生意,可自打光绪年间,可不就萧条了,到了民国九年,就连老本都没得吃了,终于被说动,将这位小格格送进宫中,如果我没记错,她当时该是五岁。
这小格格生性沉稳,很有主意的样儿,又生得俊俏,皇贵妃一见便喜欢得不得了,当个嫡亲的格格调养起来,还给改回了宗姓,跟了同辈格格们的班辈儿字,赐名爱新觉罗·韫瑾。”
“嗦嘎,所以说,怀瑾和爱新觉罗·韫瑾都是她的真名。”
“说起来没错,都是她的名,只是既然已经赐了爱新觉罗家的名字,原先的怀瑾就不再用了。这韫瑾小格格在宫里长到九岁,这便说到了民国十三年秋天,冯玉祥冯爷带着一干人马包围了紫禁城,把这皇帝一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全都赶了出来,小格格便是趁这时候跑了。”
“可是跑回了马场?”
“爷明鉴。当时京城的曹爷、吴爷都垮了,剩下一位段爷,上了位。”
“曹爷?吴爷?段爷?”冢本完全不知所云。
一直在旁边的伪官这会儿算是找到了机会表现一下,上前一步:“曹锟,吴佩孚,还有原来皖系的首领段祺瑞。”
冢本想了想,点了点头,示意秦瞎子继续。
“这皖系虽说是倒台了,可段爷手下还是一大批当初的亲信,”秦瞎子说到这里小心翼翼起来,心里直琢磨,这皖系可是认日本人为爷的,别一不小心说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当时有位刁云峰刁爷,带着副官,不知怎么就摸到了西郊马场,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一场大火,据说怀氏一家全部葬身火海,那几百年的马场庄园也烧成了废墟,刁爷和手下,好像就只一个副官逃了出来。”
冢本思虑片刻,“那副官姓甚名谁?”
“哟,爷,这您可考到小的了,这逃走的副官,名字我可记不全,只记得当时琉璃厂一带的人都管他叫贺爷。”
“贺树强?”
秦瞎子一拍大腿:“对头!爷您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冢本眯起眼睛,随即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像是咳得噎住了,那声音渐渐放大,直至变成一阵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会客厅中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这邪乎的笑声搞得莫名其妙,就连胡校也感到后脊背上微微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心肝胆儿轻轻地颤。
待那笑声敛住,冢本又回复了温文尔雅的声音:“秦桑,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这马场怀氏一族的来龙去脉,您怎么会摸得如此清楚?就连具体年岁、人名,您都说得有条不紊。”
秦瞎子嘿嘿一笑,呷了口茶水,颇有些拿腔拿调起来,“不瞒您说,我就是当初端康皇贵妃派去马场游说的说客。”
在场的人又是一个震惊,齐刷刷将目光投向秦瞎子那张脸,什么叫另眼相看?这会儿秦瞎子那对丑陋翻白的眼珠子似乎也满是贵气。
“失敬。”冢本对秦瞎子一颔首。
秦瞎子摆了摆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都哪年的事儿了,无须再提!现在是爷您的天下,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也就够小的糊口饭吃。”说完又是嘿嘿一笑。
“放心,您会得到您应得的那份奖赏,那么秦桑,恕不远送。”冢本也像模像样地对他作了个揖。
“谢谢爷您呐!您吉祥如意!”秦瞎子挪下了椅子,连连弯腰,这便跟了门口立着等待的军爷走了。他的四感再通达,也感觉不到身后冢本对军爷暗示的那个眼神。
西郊,一具冰冷的尸体被弃在马场不远处的水沟里,这秦瞎子早晨还在天桥口若悬河地给大伙儿戏说慈禧,好在天桥耍把式的实在是多,没了个秦瞎子还有张瞎子,还有李哑巴,有的身怀绝技,有的骗吃骗喝,对老百姓来说,也就一逗乐儿,多谁少谁都一样。
日侨会馆中,胡校不解地问:“何必要杀了他?”
冢本眯起了眼睛,“我原本是备了三百日元给他,不过那是假定他只是个市井说书的,错就错在他多嘴,告诉我他是那说客,既是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如今又知道了我在调查,他知道的太多了,你们支那人有个词,叫做杜绝后患,我不能让他破坏了我的秘密调查。”
胡校全身汗毛一竖,“这么说,冢本君是要把我也赶尽杀绝了。”
冢本温和地笑了,抬手在胡校的脸颊上轻轻抚去,“不,胡桑,我会留着你。”
他的眼神倏地又变犀利,胡校那稍稍落下半寸的心脏又一下窜上了喉头,他盯着冢本的眼睛,可冢本却看过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证据,他需要确凿的证据,白纸黑字的文件或是证物,影佐是不会相信一个天桥上说书瞎子的话的,这种人,一顿酒饭就可以收买来,让他说什么说什么,他需要实实在在的证据,哪怕让那贺树强起死回生也要办到。
鸡鸣寺机要室里,正是午休的时间,董知瑜应周碧青要求在教她钩线衫,这是以前在女校时的必修课。
“这个花色可好?”董知瑜问。
周碧青掂起那掌心大的一块,放在手中细细品味。
“瞧你,看得那么仔细,这是要给谁钩?”董知瑜笑道,可问完了,自己的脸上也抹上了红晕,家里有件半成的湖蓝色线衫,一针一线的思念,那是给谁?
“少来了,给我娘,她老人家要过五十寿辰!”周碧青睨了她一眼。
正说话,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进门就嘻嘻笑道:“周大小姐,可想我啊?”
周碧青狠狠白了他一眼:“想你?那我该找个大夫来替我瞧瞧脑袋。”
那男人也不恼,看样子是惯了,仍是嘻嘻笑着,又瞅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董知瑜,“哎呀!董美人也在这里!我今天可是走了什么运?”
原来自从新春茶话会上董知瑜献唱一首,男人们便私底下将她混称为“董美人”。
董知瑜见他不正不经的,也就没搭腔,只勉强露出点笑意,算是回答。
“你来干吗?”周碧青老实不客气。
“周大小姐,你可真是健忘,我早晨打了电话来说了的。”
“现在是午休时间。”周碧青敲了敲墙上的钟。
“我的大小姐,你就通融通融,我从丁家桥过来一趟也不容易,你看,下午还要跑趟特高课递档案。”
“那是你的事,”周碧青嘴上虽然还不让,却已起身走到桌边打开抽屉,“是怀瑾的是吧?”
“对!嘿嘿,还是周小姐对我好。”
董知瑜目中一滞,却没有抬头,手中的钩针缠在线里,转了两下又取了出来。
“知道我对你好,下回再来给姑奶奶带些好东西孝敬孝敬!”周碧青将上午就准备好的材料递给他。
“那是自然!”男人仍嘻嘻笑着,“那回见!董美人回见!”
董知瑜抬头对他笑了一笑。
待男人走远,周碧青也坐回了小圆桌旁。
“这什么人啊?我都不认识。”
周碧青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鄙夷的声音,“军警处的刘长喜,混混。”
“跟日本人混?”
“可不是!”周碧青压低声音,凑上头去,“看见日本人啊,比亲爹还要亲。”
董知瑜专注在手中的钩针上,“看,到这里要拐一下的,”顿了顿,“那他的日本爹是谁?”
“这个我倒不知道。哎,你再示范我看一下!”
“这样,”董知瑜细细挑了根线,手指灵活一番,“他拿的怀参谋的什么东西?”
“哦,生平履历,大概是日本人要的。”
董知瑜觉得也再问不出什么,另外也不想表现出对这事过于好奇,便闭口不再提起,可心里,隐隐地有种不妙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族谱人物关系很绕,我自己也是绕了很久理出来的,如果看不懂可以多看两遍,或者我可以简单列个关系图出来,当然了,前提是如果你们感兴趣。
其实前面第四十一章“阶下囚”那里,何树强看到怀瑾时说了一个“韫”字,让怀瑾喝止了,这个细节我当时考虑了良久,“韫”是溥仪那一辈格格们的班辈字,我当时怕读者猜出来没有玄机了,但是放这个细节上去又是想让大家看到这个名字产生些疑问,带着这个疑问往下看。好的结果是大家当时都在纠结何树强死了没有,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