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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早年是读书人,又是中年发迹。这两条里沾到任何一条,都容易养成“多心”的习惯。说好听是能听弦外之音,明白别人的潜台词。说白了就是想得太多,联想能力过强。此刻他听徐元佐提到了奴儿干,首先想到了张阁老那封言辞闪烁的私信,脑中已经过了几道弯。
是张阁老派他来催我立功的么?朝中有何议论?近来不是要招降鞑靼俺答么?为何突然想到了奴儿干那等地方?张阁老想看到什么样的武功?是小胜?是大劫?还是要先败后胜?
这几个问题只是在李成梁脑海中浅浅漂浮着的。至于脑海深处的意识活动,恐怕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若是徐元佐知道李成梁将这个问题考虑得有多么深,就会对李家一门九总兵,奴仆辈都坐拥专城表示深刻理解了。
话说回来,这位未来的辽东王如此耗神费心还能活到九十岁,可见纯粹是靠蛮横的肉体硬扛啊!
李成梁笑道:“巡视奴儿干是每年夏天都必做的。至于出兵嘛,也是常事,总要震慑一下那些野人,不叫他们生出贰心。”
徐元佐摇头笑道:“朝廷给的兵饷很多么?”
李成梁没有理解:“敬琏何出此言?”
“这么跑一趟,能有何好处?我听闻边墙之外的胡人穷得就剩些劣货了。”
李成梁尴尬地清了清喉咙,道:“李某身负守土之责,总是要尽心尽力办差,以解君父之忧。”他本就是读书人,报君恩、怀宪德之类的套话说起来十分顺溜。
徐元佐道:“大帅赤胆忠心,的确叫人倾慕。不过学生曾经读书,见书里说武德有七,其曰: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敢问大帅,朝廷于此驻兵数十万,武功可有此七德?”
李成梁严肃起来:“敬琏。你我不是外人,有话大可直言。莫非是朝中有小人奸佞在散播谣言?”指摘李成梁杀良冒功、养贼自重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息过。也正是因此,他知道自己对张阁老的依赖有多严重。
他暗道:以往张阁老也会派人来敲打一番,叫他收敛些。不过这回却不同以往。要么是另有隐情,要么就是事态有些棘手,连张阁老都不愿意搅合进去。嗳,辽东苦寒之地,朝中贵人们就不能消停些时日么?
徐元佐见李成梁进入了状态。笑道:“其实要我说,辽东若是没有大帅在,不知鞑靼猖獗何似!此乃禁暴戢兵之功,逃不掉的。”
“全赖圣上天威浩荡。”李成梁不敢放松。
“大帅能以夷制夷,令诸胡相互制约,不复叛乱。使辽东诸夷胡地,化入诸夏,这是保大定功之德。也是抹杀不得的。”
“全赖前辈用命,将士舍身,辽郡方能归于王统。”
“至于安民和众。只要亲来辽东走一遭,谁能异议?”徐元佐笑道:“大帅有此六德,已然一代名将。可惜啊,未能丰财。”
李成梁脸上顿时精彩起来。
当年宣宗朝弃交趾,文官们就是这套说辞;反对再下西洋,文官们也是这套说辞。
总结下来无非四个字:得不偿失。
“难道有人提议要弃辽东数十万百姓生息之地么!”李成梁惊怒交加。
徐元佐呵呵笑了:“君子言义,小人言利。大帅以为呢?”
“这、这、这简直是荒谬!”李成梁道:“辽东自太祖高皇帝光复以来,二百年间移民充边数十万,开垦屯田万顷,已然是我汉人土地!此地广阔。虽一隅可抵一省,焉能算是得不偿失?更何以说弃便弃?”辽东是李成梁的根基所在,世代所居,他完全不能想象若是朝廷弃了辽东。自己将何去何从。
李腾坐在一旁,眼帘微闭,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他心中却是没有歇着,暗说那徐元佐:这真是借来的袜子不穿鞋,拿着张江陵的名头使劲祸害人家。张江陵也是夜路走多了终见鬼,大风大浪里闯出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竟然会给徐元佐这么大的空子钻。
他知道诸位宰辅之间的明争暗斗,当然不信张居正跟徐阶情同父子,爱屋及乌才如此信任徐元佐。多半是被这位小财神说动了心,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筹码,这般值价。
徐元佐轻轻抬手:“大帅不必惊慌,风言风语本无根底,只要咱们根子扎得深,谁都动不得。”
李成梁正色道:“还请敬琏教我。”他以为张阁老已经给了徐元佐方略,所以原话是“敬琏教我”,翻译过来则是“敬琏以张阁老之方略教我”。为了避文武交通之嫌,他不敢提张居正的大名,以为徐元佐也是一般考量,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徐元佐的私货。
徐元佐也不介意李成梁有所误会,实话实说道:“他们要利,咱们给他们利便是了。”
李成梁苦笑道:“这固然是务本的法子,可惜辽东之地产出有限,至今虽屯田万顷也难说能够自给自足。哪里还有多余的财物贡奉京中?”
“边墙外。”徐元佐道。
李成梁更是像是吃了黄连,道:“敬琏啊,你有所不知。朝廷允许那些夷人市易,正是可怜他们穷困。他们也就是拿些山珍、马匹换点粮食,许多部族连棉布都没见过呢,能榨出什么来?”他猜张阁老最多也就是给个釜底抽薪的方略,具体如何办就得看他自己了。至于这个边墙外的主意,如此不着调,多半是徐敬琏自己想出来。
徐元佐笑道:“山珍也有贵货啊。咱们且只说两样现成的,若是卖到关内,多的不说,倍利总是有的。”
李成梁道:“李某在辽东时日也不短了,却不知道辽东还有这宝贝。”
“一者毛皮,再者人参。”徐元佐道。
李成梁想了想,道:“辽地毛皮的确不错,商路也是有的,只是获利真的不高。至于人参,敬琏是有所不知啊。根本运不到关内。”
徐元佐在京师时候已经打听过了毛皮的价格,从相对价格而言,的确不算贵,而且乏人问津。这一度让徐元佐十分困惑。因为就保暖而言,毛皮绝对秒杀这个时代的纺织物。再者说,虽然没有达到小冰河期最寒冷的时代,但是北京的冬天已经很寒冷了。
仔细察访、分析之后,徐元佐方才得出两个结论:首先是毛皮制品的样式单一。除了做斗篷之外。也就暖帽才用。用途既然少,销量也就不高了。
其次是没选对市场。
首都说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却要看情况。
在宋朝以前,国家以首都为核心朝外辐射,首都的确是首善之地。宋亡之后,蒙元将天下宝物都汇聚到了大都,用以享受,北京也可以算是首善之地。然而国朝靖难之后,天子坐镇北京是为了守国门的。全国的首善之区却是在江南的苏松常应四府。
嘉靖之后天下贸易首重白银,江南的首善地位也就更稳固了。当然,闽南广粤可能窖藏的白银量更多,但那边暂时还用不着毛皮。
毛皮作为奢侈品,显然应该把市场放在同样有需求,同时又有大量白银的地方。更别说江南粮食价格还低,而贩粮辽东仍有利润,正是个健康互补市场。而且江南多能工巧匠,只要徐元佐适当引导,毛皮披风、毛皮斗篷、毛皮护腿、毛皮褥子……都会成为过冬佳品。
徐元佐道:“大帅若是愿意。可以派人收购辽东毛皮。我在梁房口设柜,只要送到那边,我就照京师的市价收买。初时可能货量不大,不过应该是能增加上去的。至于人参。为何运不到关内?”
李成梁对于徐元佐自己收购毛皮的事并不觉得意外,猜想他大概有销货渠道,最多也就是少赚些罢了,断不会亏。至于人参……“却是因为路途太长了。”李成梁道:“谁都知道人参是好宝贝,可这宝贝太挑地方,辽东已经很难找到了。边墙之外倒是还有。但只要挖了出来,五日则变,到了六七日上就要开始烂了,所以这宝贝注定离不开辽东。”
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从边墙运到旅顺也要十来天,还不等运到市场上就已经烂光了。
徐元佐摸了摸下巴:“这生意我倒是可以做。”
李成梁眼睛一亮。
从宋朝开始,人参就走进了市民的目光之中。他们甚至还做过实验,让两个体能相近的人赛跑,一个含着人参,一个不含,结果含着人参的那人明显甩开另一人几条街。
到了如今这个年头,大明的百姓也十分流行吃参。不过吃的是党参,也就是出自上党的人参。因为大家都知道党参好,所以官吏敲剥,以至于种植党参的参园无力支持,索性毁了参田,不再种植。野生党参的生长周期都是论年算的,很快也被采摘绝种了。再后来人们说的党参,甚至跟原本的党参不在一个科属。
徐元佐道:“这种好东西我是打算卖到江南去的。而江南其实没有参,所以售价还要摸索。总之大帅收来的参,我都加倍给价,不会叫大帅吃亏。”
李成梁怕徐元佐不领行情,道:“人参可遇不可求,即便在辽东,参价也已经不便宜了。”
徐元佐道:“不知行价几何?”
李成梁整理思路,道:“辽人将人参十六两者,名为足色参,与银价相同。”
徐元佐一愣:“十六两!”
一根参就是一斤多!你是在逗我么?
徐元佐有种常识被颠覆的感觉。
他是因为家中长辈要用人参进补,才略略有些了解。不过后世品参标准是年龄,并非分量。一般参农种植的人参,能有六年参就不多了。因为种植人参过了五年就容易烂,所以多参龄高出一年,价格就要翻上去。
野山参要比种植参不容易长分量,而且人参在一定年限之后分量非但不会继续长,还会跌下来。要长到一株一斤,那是什么概念?虽然不能武断地说绝对没有,但也不可能车载斗量吧。
这样的珍品才十六两!
徐元佐揉了揉脸。
李成梁以为徐元佐是嫌贵,解释道:“这只是普通的足色参。人参人参,沾了‘人’字才了不得呢。若是长出四体形骸,价格就能翻倍;若是成了人形,则无价矣!”
徐元佐道:“能长到足色,已然不易了吧。”
“山珍嘛,虽然不像木耳蘑菇那样遍地都是,但也不少。”李成梁笑了笑,继续道:“若是不足色,价格就差得多了。八、九色的,就跌到了九、十两;到了对冲半色参,也就是八两的,只要四两银子。若是六两以下的,叫参泡。参泡不值钱,一两一斤都能收。”
“这个不同毛皮,我知道它能大补元气,吊命用甚好。所以请大帅有多少收多少。对了,我听说山西有参园,最好辽参也能设园栽培。不管怎么说,这东西我是有多少收多少。”
李成梁有些迟疑:“敬琏怎么运出去呢?”
“学生自有计较,就是讲总柜设在何处,大帅可有建议?”徐元佐道。
李成梁目光一飘:“那就只能设在镇北关附近了,路远了不好运。”
徐元佐道::“若是有必要,就算设在边墙外又如何?此事好说。”
李成梁不好多劝,想想这人有张阁老当后台,等闲银子算得什么?只是道:“还是稳妥些,在边墙内不会有事。”
徐元佐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有这两样,大帅足以用‘丰财’堵住小人之口。不过要想如黔国公沐家那样永镇一方,还是差了口气。”
国朝两百年来,文臣武将谁会有不臣之心?若是能够封爵,那便是人臣的。李成梁听到云南沐家,眼眸大放光彩,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敬琏以为我能至于此乎?”李成梁身子微微前倾,认真问道。
张阁老以为我能至于此乎?
这才是李成梁真正所说,并且徐元佐听在耳中的内容。
“简单得很,”徐元佐笑道,“只要让朝廷觉得你不可或缺,你几个儿子不可或缺,何愁一个辽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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