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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光乍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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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天色暗沉沉的,里屋骤然亮起一束火光来,稍稍摇曳了一会儿便又黯淡下去,却也勉强能视物了。

    “你去浣衣么?”榻上忽而传来女子的低语。

    声乍起,挡在烛火前的阿苔一怔,险些叫烛火烫了手,她抬起手挡住细碎的光,回首略压低了声音轻声应答:“恩,你再歇会儿,天色还早。我将你的衣裳一同洗了便是。”

    “不必。”听她沉声道了两字,悉悉索索的穿衣声闯入耳畔,总觉与这一片沉寂格格不入。她动作倒是利索,没几下便收拾整齐,从板榻下拖了一个木盆出来一手揣在怀里,“走吧。”

    她揣了木盆走过阿苔身侧,阿苔方吹灭了烛火,透过外头的微光见她衣着单薄,微蹙了蹙眉,出声唤住了她:“秦姑娘。眼见入秋了,何况这天不好,准是不大暖和的,我给你找件衣裳吧。”

    秦锦华闻声并未答话,屋里头又是一片寂静,她背对着阿苔瞧不见什么神色,长睫轻颤了一下,只冷然答道:“多谢。”语毕,却是开了门往外走去。

    阿苔方才闻得她“多谢”二字,心下本松了口气,谁料想她竟这便走了。阿苔微抿了抿唇,低首睨了眼怀里的盆儿,而后方跟了上去。

    按说已是清晨,今儿日头确是不好,天边仿若蒙了一层轻纱,朦胧暗沉,像是在夜里似的。冷风过境,帘卷西风,吹在人身上不由叫人颤栗。

    算来,秦锦华入西北军营也有些时日了,她素来聪慧机敏一点即通,浣衣——自也通透了。

    “阿苔。”阿苔正用棒槌击打脏衣裳,她力道不小,飞沫四溅,蓦地听得身侧有人轻唤。她止住动作,侧过头望过去,微微扯了扯唇角,略带些意料之外的喜悦,“怎么了秦姑娘?”

    阿苔虽不聪明,但也晓得这秦家小姐才失了挚亲不爱同人讲话,这还是她入西北军营来头一次主动同她说话。

    秦锦华长卷的眼睫轻颤了颤,掩住一池幽寂,轻启了唇,瓷音泠泠,放轻了语气,“这些日子来,多谢你的照拂。”

    她声音素来清灵悠远,此番竟听出几分婉转酥软来,且见她神思倦怠,神情凄楚。

    如此这般,阿苔料想她必定是思及秦氏而触动情肠,微动了动嘴,可她嘴笨,话到嘴边了却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安慰她。

    秦锦华微屈了屈膝蜷缩在小木凳,额前细碎的发遮住了眼前的光,她低低笑了一声,飘散在空中,散发出讽刺的味道,她像是在喃喃自语似的:“阿苔,自我入这西北军营,旁人冷眼相看,你为何从不同旁人说话,却要与我这个谋逆之女走得这般近?”

    她这话像是承上句而来,阿苔只若然地轻轻摇头,望向天边即将消失的圆月,用一种无谓的口吻回答:“我手脚粗笨,其他姑娘也不爱同我说话。”

    阿苔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晓得自己的出身与愚笨只平白惹人嫌,却也从不因此做无谓且过多的自叹自弃。

    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气味,树叶唰唰地往下掉,被呼啸着的风拖拽着往前走,发出悲哀的鸣叫。

    秦锦华抬起柔若无骨的手挡在眼前,微凉的指间触及肌肤,她立时收了手,唇畔牵出淡淡的笑来,凤眸微潋,缓缓道:“我看营里的姑娘倒也不像太过不好说话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她话里带点浅浅的温和笑意,轻轻柔柔地说着。

    阿苔还未置可否,却瞧见远处稀稀疏疏靠过来的几个小黑点,手下动作不由加紧了些,答非所问似的应了一句:“秦姑娘,我们快些吧,一会儿人就多了。”

    秦锦华闻声,淡淡应了一句,不着痕迹地睨了眼远处。弯腰洗衣之际,青丝垂落,掩住了侧脸,她眼底的笑意霎然而逝,掠过一阵冷芒,唇角似有若无地挑了挑。

    天色渐渐亮起来却仍旧灰蒙蒙的,姑娘们也都端着盆各自到溪边洗衣。零零散散的,并未见谁与谁有何交际,只兀自洗衣罢了。

    “好了,走吧。”秦锦华将最后一件衣裳拧干扔进了盆里,一手将盆揣进怀,同阿苔淡淡说了声。

    起身之时只觉腿微麻有些站不稳,方走了两步便觉小腿一疼,身形踉跄,手中方洗好的衣裳随木盆一道落地,更使得地上尘土飞扬,好不呛人。

    阿苔本走在前头,闻声方回首,瞧见她身后二人脸色霎时没得便白了,唇齿相交,牙关微微发颤,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上前了两步搭手扶她起来。

    “真是对不住,我方才没看见你在这儿,你怎样,没事儿吧?”秦锦华眸色一黯,冷意悄然攀上眉梢,她侧过半张脸向后睨去,见那女子一脸吃惊的模样,音色尖锐地向她问道。

    九娘身侧的湄姬微微上前一步,抬手搭了九娘的肩,目光毫不避讳地在秦锦华身上流连,她另一手轻捏了捏下颚作思索状,而后咧了咧嘴角,没得露出个和煦的笑,拿腔拿调地与她道:“这位妹妹从未见过,想必就是秦大小姐了?”

    秦锦华少时在外游历,门中人晓得她出身高门,免不得同她问问宫中之事,彼时她最是酷爱作那后宫姊妹姐姐妹妹一来一去的戏本,着实好玩。

    却不想今儿她落魄至此,在这西北军营竟还听得不费银钱的戏来,她这心里委实舒畅了不少。

    “我家中远亲是有几位妹妹,却是没有什么‘姐姐’的。”她幽幽道来,雅态犹存,不作喜怒,只讥讽似的淡淡道。

    那湄姬没来由地被她一噎,搭在九娘肩上的手倏而撤了去。

    秦锦华只轻笑了声,上溯前话,凤眸睨了眼她,便不再正眼瞧她,可算是将嚣张的模样做足了,“你方才唤我一声秦大小姐,便是晓得我的身份了。怎的还唤我妹妹?”

    她一顿,再挪眼将她打量一番,淡淡启唇道:“见你模样,约莫大了我两轮,我虽做不得妹妹,但也可客气些唤你一声姨。”